非理性的企业家，不自由的市场

作者小庄：在慕尼黑打工和读书的学生。

钢琴

小学时我很喜欢弹钢琴，好好练习过几年，考过业余等级。到六年级死活不肯再弹了，还和钢琴老师干了一架，我妈才终于同意让我放弃。其实理由非常简单：钢琴曲的难度越来越高，要跨八度的和弦也越来越多，而我实在手太小，够不到八度，非常有挫败感。

我妈因为这事唠叨了我好多年，说我就是不刻苦。我也因为这事愧疚了好多年：那时候家里没啥闲钱还要给我买钢琴供我上私教课，但是自己确实太不争气。

直到最近的某一天，我偶然看到网上有人在讨论钢琴的设计问题：琴键的间隔是按照标准白男的手指长度设计的，而且在正式表演和比赛中，禁止使用其他规格的钢琴。另外市面上也不卖任何非标规格。所以是钢琴设计上对非白男的忽视，耽误了我这个潜在的大钢琴家。

这就很奇怪了：手小的人群（比如女性里的很大一部分），分明是尚未被开发的、超级庞大的潜在客户群体啊！这是多大的潜在市场，而且丝毫不抢占已有市场份额，而是把蛋糕直接做大！为什么，至今没有公司进入呢？

公路自行车

工作以后自己赚了钱，我开始尝试玩公路自行车。因为身材矮小，卖给我第一辆车的车行老板只是提供了最小号的整车，把车座调到了最低。老板跟我说，受轮胎限制，公路车的车架不能再小了。

这辆整车的卖点就是“女性用车”，但是实际上除了涂装有粉色选择，以及曲柄默认是“非标”的短曲柄，其他配置参数与同价同款的男士车相比都有一定差距。比如轮组很沉，变速竟然采用山地车常用的、很沉的三组牙盘（因为默认女生力气小，需要变速的范围大），座垫是一个——怎么说呢，不专业到尴尬的超宽超厚大块海绵（因为默认女生屁股肉比较多吗？）

这辆车并不符合我的人体工学，所以我只骑了几次就几乎放弃了，并且在一年的时间里都作为“能力不足的新人”在公路赛车群里打酱油。

直到遇到了一个疯狂爱好骑车和改装车的车工师傅。这人结组和我出去骑了几十公里回来，跟我说，难怪你骑得这么差劲。他也是闲极无聊，开始像师傅带徒弟一样给我讲解公路车构造和攒车/改装方式。

为了有一辆适合我又能够参加大型比赛的公路车，我只留下了当初那辆车的车架和前叉，其他所有的配件都拆掉，然后从世界各地淘换来新的：包括只适合我的轻量级车圈和辐条（本人自编的轮组，辐条长度还要根据交叉次数的设计，自己计算那种），更窄的车把，超级短的把立以及手变，更轻的牙盘，还有考虑女性的碳素座垫（因为我并不需要空间放diao，也不需要海绵缓冲）。还有曲柄长度：其实跟身高没啥大关系，不仅不需要给女性都配备短曲柄，而且个人情况不同，短曲柄反而可能不利。

当然攒车的直接后果就是喝稀饭：一个男性只要随便买辆整车就可以上路，而我仅为了“可以骑，不受伤”，就要至少多花一倍的钱，这还不算时间成本。这么高的门槛，难怪骑公路车的女生这么稀少了。

改装后的第一年，我累计骑了20000多公里。改装后的第二年，我在本地不分性别的业余比赛里赚了很多零花钱（没法分因为女选手实在太少），并且任何坡度5%以上的上坡路段都能完爆90%的男选手。我们还有自己的车队：我虽然身材矮小，但破风还是照样破。

骑车的时间长了，经常遇到有男同学感叹：女生骑车就是不怎么行，或者女生爆胎了就是连轮胎都不会换（朕的整辆车都是自己攒的，你们也就会换个轮胎好不好）。也经常看到刚刚接触公路赛车的女孩子，跟我当年一样：因为整车的设计不符合女生的人体工学，导致膝盖或腰背疼痛，很快放弃。

只因为卖公路自行车的公司，都故意忽略了50%的潜在客户——明明是男企业家们非理性的商业行为，却成了“女孩子不适合干这个”的说辞。

招聘男性偏好

最近看到一个数据：原来35岁以下高学历城市女性每年只有6%的生育概率，却拿着低于男同事近20%的薪水，还要比男人能干好多倍，才有被招聘的可能。这样算下来，企业，尤其是位于大城市的，需要高学历人才的企业，打着“招女性可能怀孕增加企业负担”的旗号偏好男性，根本就是非理性的，也不符合自由市场规律。

然后看到评论区里果然有几个男士在说：“企业家哪有这么傻，放着稳赚不赔的生意不做”、“既然这么赚钱，po主为什么不自己去创业”。这几个人的逻辑是这样的：因为他们默认企业家没有这么傻，市场也是自由的，所以原帖一定是故意写了什么错误的结论，用来打拳。

其实，看看前面那两个例子，我只想说，嗯，企业家，真的就是这么傻，怪我咯。

多少女人想在衣服裤子上有个大一点的口袋，还要苦等女性设计师的出现。而希望市场上真的有利好女性的对应产品，大概率也要等各行各业都出现大批女性企业家了。

反观各个成熟公司对女性从招聘到升职的排挤程度，各个创业公司仅仅由于创始人里有女性就得不到一点投资的情况：各行各业还没有出现大批女性企业家，就不难理解了。更何况，在几乎全面消除了贫困的2021年，大量女性还得不到财产继承和土地分配，不能完成资本原始积累。即使在发达国家，女性被允许接受高等教育，被允许参加工作，被允许投票，也才不过几十年的时间。

如此长时间大范围无所不在的制度性歧视，恰恰是违反自由市场规律的：通过人为抬高女性的准入门槛，达到保护男性的目的。而保护主义的结果之一，就是阻碍良性竞争，容忍了比较傻的企业家。

和男性朋友的讨论

最近和一位关系很好的男性朋友聊起钢琴琴键的设计问题。这位朋友的第一反应是：怎么可能没有不同规格！你一定没好好研究过钢琴市场！还好他是个很讲理的朋友，谈话结束后自己真的去查了钢琴的市场，第二天跟我说，好家伙，真的和你说的一样！

但是随后他的第二反应，就很似曾相识了：不会有那么傻的企业家，放着这么大的潜在市场不进入！

我很无奈，就给他举了公路车的例子。我说，其实钢琴设计并不是唯一的问题，钢琴厂商也不是唯一的非理性企业家群体。

然后这位朋友的第一反应又出现了：怎么可能没有不同规格！你一定没好好研究过公路自行车市场！

我哑然。在最初的沉默过后，我说，这就是为什么，我很厌烦和不在同一水平上的人对话。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功课，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力求旁征博引，用数据说话，还要结合实际经历，做到生动有趣。但是每次都有男人质问我的每一句话，逼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服他们，免费地为增加他们的知识储备而辛勤工作，稍有不耐烦就要承担“歇斯底里”，“不团结男性”的指控。

这位男性朋友马上摆出了一副委屈的表情，说，但是我明明不一样啊，我真的主动去查了钢琴市场。你不鼓励我，以后我更不会去查证了。

我又哑然。原来才做了这么点，就要来讨要关注和表扬了吗？得不到还要来威胁我吗？而这种人，已经是愿意和我对话，并且偶尔愿意查证的男性最高水平了吗？